第001章 心事一灯知
热泪从他眼中涌出，但不是为了自己的伤势。
孙悟空与猪八戒拿着从他身上跌出的宝莲灯谈笑，时而向他指指点点。
小人？或许吧。
这孩子比起在刘家村初见时，又高大了不少。
这个单纯的小狐狸！他心中有些感动，但是，却又清楚地知道，决不能再由着她说下去了。
只有远处的哮天犬流着泪，艰难却执着地、一寸寸地向这边挣扎着爬过来，四肢已因嶙峋的山石而鲜血漓淋了。
杨戬黯然一笑，负手静静伫立，等待着沉香最后一击的到来。
但沉香与哮天犬的对话还是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，令他心中充满了苦涩。
身体从高空坠下，直落溪中，溅起大片水花。
哮天犬跪倒在沉香再度扬起的神斧下，泣不成声。
“二哥累了，真的太累了。
他撞在岩石上，又摔落地面，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长长血痕。
哮天犬一挣，哪里挣得开？转头望去，他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，惊喜地叫道：“康老大？你……你来劝沉香的是吧？求你，救救主人，救救二爷！”
而龙八和小玉的目光之中，则只有冲天的仇恨。
也不知哪来的气力，他跃起冲到杨戬身边，拼命挡在前面。
康老大的话，又一字字锥入心底最痛的地方，杨戬放弃了挣扎着的努力，灰败的脸色，更是惨白如纸。
哮天犬脸上全是绝望，挡在杨戬身前说什么也不肯闪开。
而且，我也不忍让沉香去面对我的那些罪恶，并明了这所有的丑陋都只是为了他。
孙悟空略一沉吟，试着上前几步，却发现只要不存了再伤杨戬的念头，宝莲灯就不复有所反应。
至于二哥，原谅我从此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。”
“不！”
那将是何等沉重的枷锁啊，三妹，我又怎能如此伤害你的骨血？”
几缕散发垂额，明亮有神的双眼，俊美的脸形，像极了三圣母。
知道所有的真相又如何呢？虽有着种种的插曲，这最后的一枚棋子，终还是要落回最初的位置上去。
至于小玉……
哮天犬一霎之间，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凝固了去，只有那鲜红的血痕，如燃烧的烈焰般炙着他的眼睛。
神仙的永恒给予他的只是惩罚，那吗，死亡或许才是真正的解脱！
神斧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当头劈下，凌厉的劲风崩碎了他周身的铠甲，血雾从身上激射出来，每一寸经络都节节断裂。
黑衣汉子被击得直飞出去，小玉的掌力不是他受得住的，护体法力尽散，连丹田中都空荡荡的。
他再向四周望去。
他用法力在那柔弱的魂魄上动了手脚，只要她一附体还阳，那么真君神殿那些伴着他同悲同喜的日日夜夜，就会成为永不会被忆起的过往，消逝得不留一点痕迹。
他想大声疾呼，声音却微弱得只有自己才听得见：“为什么……主人……都这个时候了……为什么你还不说实话……”
“你只是一盏灯。但，你竟理解我的苦心了吗？保护我？为什么？仅仅是因为我的法力也是仁慈的？”
就在这时，夺目的光彩从一边谈笑的孙悟空手中闪出，宝莲灯震开了猴子的手掌，幻作一抹莹光，生硬硬抵住了沉香落下的神斧！
只是，几千年的兄弟，末了，你竟是用这两个尖锐的字眼来送我上路吗？
“可惜我们大好男儿，却上了他的恶当，助纣为虐，杨戬当真是百死莫赎！”
转身对沉香道：“我明白宝莲灯为什么要护住他了。
他向龙八太子和小玉看去，龙八猜出了他心意，点头道：“堂堂司法天神，从此便要沦落成不能动弹的废人，生不如死。沉香，的确不用杀他了，这已是为丁香，为我姐姐报仇的最好办法！”
沉香目瞪口呆，反手连劈数斧，宝莲灯在空中滴溜溜转着，顽固地挡在杨戬身前，将沉香攻势一一化解。
康老大面无表情，目光不肯向杨戬多看一眼，只道：“哮天犬，你过来，我给你疗伤。”
他一口鲜血喷将出来，却奋起最后的气力，强撑着傲然立于溪边的岩石之上。
康老大生硬地道：“我敬你忠义，不想你枉送性命。这种小人，又怎么配再当你的主人！”
举斧高过头顶，又一次全力劈出！
他一字一顿地道：“但我的好舅舅却亲手将我娘压在华山之下，又亲手杀了丁香。这样的舅舅，不要也罢！哮天犬，你让开，我要代丁香再还他一斧。”
这时却有一人上前扶起了哮天犬。
沉香急道：“可是，就这么放过这厮？”
杨戬静静地看着沉香，后者正将小玉拥在怀里，轻声安慰着。
“八成是他弄了什么手脚。真是无耻至极，亲妹妹的法宝也要骗！”
但随即，梅山兄弟那熟悉的声音飘入耳中，却令他心头又是一阵怆然，鲜血大口咳出。
完胜的只能是这个孩子，虽然，这孩子离自己的期望，还有着不小的差距。
宝莲灯毕竟是你娘的旧物，又主仁慈，想必是不欲你多造杀戮。”
他心中不由为之一热，目光越过群山，望向华山方向。
杨戬费力地捕捉着黑暗中那一点炫目的异彩。
手上加劲，强行将他拉了开来。
沉香点了点头，率先纵云离去，众人一一紧随其后，再不向杨戬多看上一眼。
于是，便在众人惊呼声中，小玉一声大叫，返身一掌劈在他身上，哭道：“二郎神，你还我姥姥命来！”
小玉的第二掌落在一名横跃过来的黑衣汉子胸前，她的第三掌便没再劈出去，只气道：“哮天犬？这种无耻的小人，你还叫他主人？”
他声嘶力竭地叫道。
“他，是我舅舅。”
他站起身来，摇头道：“自作孽，不可活。想不到你竟会是这种下场！”
几千年战斗的本能，让他重伤之余，仍觅到了沉香这个致命的破绽。
杨戬周身经络尽毁，内腑重伤，这辈子也断无复元的希望。
“为……为什么？”
小玉冲了过来，急急地为他分辩着什么。
高举的神斧一凝，沉香眉头皱起，但当目光落在斧上时，他的眼中就只剩下了憎恨。
“不是这样的，主人……主人他从未成心伤害过谁……沉香，你不能杀他，他是你舅舅，你的亲舅舅呀！”
可那又如何呢？一切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。
微弱的呼吸证明生命还固执地坚守在残破的身体里，但被血水浸透了的衣袍，却在证明这生命流逝的速度有多快。
“不要伤我主人！”
梅山兄弟正漠然地旁观着，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恶。
沉香泪水流下，喃喃道：“丁香，别怕，害你的那个人，以后就再也不能为恶了！”
“主人！”
顾不得岔乱的内息了，神目中迸出夺目的光华，奇准无比地渡入小玉脑中，抹去了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一切。
杨戬的手，在触上沉香咽喉时堪堪停住。
终于可以终束了？他疲惫地想，代价已经太大，那吗，所有的罪恶就由我一人来背负吧！
“宝莲灯为什么要护住这小人？”
想推开哮天犬，杨戬这才惊觉身子已完全不属于自己，除了无休无止的痛苦之外，竟是连开口说话都复不能。
杨戬出神地想着，忽听到一声怒喝，这才注意到沉香已扬起了神斧。
还是孙悟空打断了梅山兄弟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，说道：“时间来不及了，必须在子时前劈开华山。”
已势同疯狂的哮天犬一下软倒在地，流泪叫道：“宝莲灯……你也来救我主人了？我的主人……他真的不该死！”
他嘴角边闪过苦涩的笑意，目视沉香一掌印上自己的胸前。
当时向四公主魂魄的倾述，只是为了多一分支持自己继续的动力。
他急步上前，伸手一探杨戬脉息，却是真正吃了一惊。
哮天犬怒道：“你什么意思？”
他将是二哥送你的最好礼物，在将来的日子里，代替二哥照顾你，陪伴你。
周身是撕裂般的剧痛，眼前阵阵发黑，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任何东西。
结束吧，这漫长的生命。
“三妹，你的孩子已长大成人了。
宝……宝莲灯？
听了孙悟空此言，沉香也是一呆，念头刚从杀了杨戬上移开，那宝莲灯便敛了光华，飘然落地。